晨雾还未散尽时,我总爱踮着脚尖趴在窗台上。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被薄纱般的雾气笼罩,像浸在牛奶里的水墨画。村口的老槐树垂下细长的枝条,在湿润的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树根处堆积的枯叶被露水浸得发亮,偶尔有麻雀蹦跳着啄食,惊起几片打着旋儿的黄叶。这样的清晨总让我想起爷爷常念叨的"山色空蒙雨亦奇",原来这方水土的灵气,早已化作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青瓦白墙。
春天总在油菜花田里先露出声色。当第一朵金黄的花苞在冻土下悄然萌发时,整个村庄便成了流动的金色海洋。我常跟着父亲去田埂边的老井旁撒网捕鱼,柳条编成的渔网兜住游动的银鳞,惊得芦苇丛里白鹭扑棱棱飞起。雨后的清晨更是妙趣横生,屋檐下的水珠顺着青石阶滴落,在青苔斑驳的砖缝里汇成细小的溪流。最难忘的是某个春寒料峭的清晨,我踩着湿漉漉的田埂追逐蒲公英,看着它们乘着湿润的气流飘向远方,仿佛要把整个春天的絮语都送往云朵深处。
夏日的荷塘是另一个世界。当蝉鸣初起时,荷叶便撑开翡翠般的伞盖,粉白的花苞在晨光中微微颤动。我和伙伴们常在塘边用荷叶当船,载着玻璃弹珠在水面滑行。记得某个雷雨将至的午后,乌云压着荷塘翻滚,雨点砸在荷叶上奏出清脆的乐章,蜻蜓在雨帘中穿梭,翅膀掠过水面时溅起细碎的银光。待雨停云散,荷叶上滚动的雨珠折射出七彩光晕,像撒了一把星星在碧玉盘里。傍晚的荷塘更是神秘,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芦苇丛中游走,晚风送来稻田的清香,蛙鸣声与水波轻拍岸边的絮语交织成夏夜的摇篮曲。
秋天的稻田是最生动的诗行。当稻穗低垂成金色的波浪时,整个村庄都浸在稻香里。爷爷常说"稻子熟了,秋天就来了",于是每年谷雨时节,我们都会跟着他下田割稻。弯腰挥镰的瞬间,稻穗在掌心沙沙作响,仿佛在诉说阳光与雨露的馈赠。晒秋的竹匾铺满屋檐,红辣椒、黄玉米、白南瓜在秋阳下晒得发亮,连空气都染上丰收的甜香。最难忘的是某个霜降后的黄昏,我踩着田埂追逐归巢的麻雀,看它们在暮色中排成"人"字形的雁阵,晚霞把云朵烧成橘红色,映得稻浪更加起伏不平。
冬日的村庄是水墨画卷的留白。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时,青石板路便覆上银霜,屋檐下的冰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。我常裹着棉袄在雪地里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,去村西头的老井边堆雪人。井台旁的腊梅在雪中傲然绽放,金灿灿的花瓣落在雪地上,像撒了一地的阳光碎片。除夕夜的炊烟裹着腊肉的香气升起,与雪松的青翠、山峦的轮廓融为一体。当守岁的烛火将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时,我忽然懂得,这方水土的魂魄,早已融进四季轮回的韵律里。
暮色四合时,炊烟又从青瓦白墙的屋檐升起。我站在老槐树下,看夕阳给远山镀上金边,给屋脊的鸱吻添上红霞。晚风拂过发梢,捎来稻田的私语、荷塘的蛙声、晒秋的甜香,还有井台边那株腊梅年年绽放的讯息。原来家乡的风景从来不是静止的画卷,而是流动的时光,是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黛色山影,是稻穗低垂时与土地的絮语,是每个季节更迭时藏在风里的温柔絮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