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绽时，我总爱趴在窗边看天色渐变。昨日的灰蒙蒙云翳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淡青色的天穹，几缕金线般的阳光斜斜切过屋檐，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这样的时刻，连呼吸都变得轻盈，仿佛能嗅到泥土深处苏醒的气息。这是属于春天的第一声呼吸，在料峭的晨风里裹挟着草木萌动的絮语。

当第一枝杏花挣破枝头时，整座城市都屏住了呼吸。那些粉白的花瓣像被露水洗过的绸缎，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穿校服的少年们踩着单车掠过街巷，车筐里插着沾着晨露的野花，笑声惊起枝头打盹的麻雀。最令人心醉的莫过于老城墙下的那株垂柳，细长的枝条垂落在青砖上，随着风势轻轻摇晃，仿佛在为远行的游子梳理长发。清晨六点的菜市场里，卖花阿婆的竹篮里盛满沾着晨露的樱花，粉白花瓣与黛色瓦片相映成趣，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甜香。

春日的街道是流动的画卷。卖糖画的老伯支起铜锅，将琥珀色的糖浆熬到最稠，手腕轻转间就捏出蝴蝶、锦鲤的形状。放学归来的孩子们举着风车追逐，彩色的纸轮在春风中旋转，惊起路边的蒲公英乘着绒毛伞飘向远方。最热闹的要数城西的樱花大道，穿汉服的姑娘们提着油纸伞驻足，花瓣落在她们的云肩和裙裾上，像给素色布料绣上了会呼吸的暗纹。暮色四合时，护城河边的柳树下总有人支起画架，蘸着桃粉与柳青，将晚霞与星子都收进宣纸。

春耕的号角在清明前后准时响起。我常跟着祖父去郊外的梯田，看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拨开湿润的泥土，将种子埋进春泥。田垄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，戴草帽的农人挥舞着锄头，汗珠顺着皱纹滚落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。最动人的场景是雨后的傍晚，彩虹横跨天际，农人们撑着油纸伞在田埂上小憩，蓑衣上的水珠滴落进装满山泉的竹筒，叮咚声与蛙鸣交织成天然的交响乐。祖父说，春天是土地最忠实的情人，每一粒种子都藏着对秋天的承诺。

暮春时节的校园别有一番况味。教学楼前的玉兰树在四月开得汹涌，洁白的花瓣铺满整条 walkway，拾花瓣的少女们裙摆沾满春光。生物课上我们解剖含羞草，看它叶片在触碰时闪电般闭合，仿佛藏着某种神秘的春日语言。操场边的紫藤长廊下，常有老人携着画板静坐，将紫藤花架的倒影与云影融进水墨丹青。某个停电的晚自习，月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流淌，粉笔灰在光柱中起舞，恍若看见春天撒下的星尘。

当第一场春雨落下时，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。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像极了母亲轻哼的摇篮曲，屋檐下的水帘连缀成珠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雨后的公园里，湿润的青苔泛着翡翠般的光泽，空气里浮动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芬芳。穿雨靴的孩童追逐着滚进水洼的皮球，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雨燕。最令人动容的是雨中撑伞的背影，无论是匆匆赶路的上班族，还是蹒跚走过的银发族，都被氤氲的雨幕镀上一层朦胧的诗意。

春分那日，我在城隍庙看到最奇妙的景象。老人们用艾草扎成的香囊系在门楣，孩子们举着纸鸢在空旷的广场奔跑，纸鸢的尾巴系着五颜六色的丝线，仿佛要将春天永远拽在手中。神庙前的古井旁，几个垂髫小儿正用柳枝编花环，嫩绿的枝条在他们稚嫩的手指间穿梭，编成环佩叮咚的春日首饰。暮色中，香炉升起袅袅青烟，与晚霞交融成流动的云霞，整座庙宇笼罩在温暖的橙光里。

如今再回首望，春天早已化作生命的年轮。那些在樱花树下写生的午后，那些与农人共话春耕的黄昏，那些雨中追逐光影的瞬间，都沉淀成记忆里最明亮的琥珀。当银杏叶再次泛黄时，我会站在同样的窗前，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呼吸——因为春天从来不是季节的限定，而是生命永恒的轮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