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的絮语

晨光熹微时，第一缕春风总爱钻进窗棂。它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，轻轻掀动窗帘，将沉睡的街道唤醒。柳枝在风中舒展筋骨，新抽的嫩芽像婴儿蜷曲的手指，在料峭中试探着阳光的温度。这样的时刻，连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都显得格外矜持，总在正午阳光最炽烈时才肯昂起头颅。

菜市场里飘来槐花的香气，卖豆腐的阿婆正把新摘的香椿芽装进竹篓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指灵巧地翻飞，像在给春神整理衣裳。穿校服的少年们踩着单车掠过，车筐里塞满刚从花市买回的郁金香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老人们坐在巷口石凳上，用布满青筋的手捻着佛珠，看孩童追逐着飘落的樱花，粉白的花瓣落在他们肩头，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温柔的盹。

河堤边的垂柳最懂春的心思。当第一朵玉兰在枝头绽放，整条河便成了流动的翡翠。白鹭掠过水面时，柳丝会随风轻摆，惊起粼粼波光。放学归来的少女们常在这里写生，画板上的铅笔总在捕捉柳条随风起舞的弧度。有次我遇见位白发老者，他支着画架已站了整个春天，画布上层层叠叠的柳影里，藏着六十载春秋的倒影。

城郊的油菜花田是春天最浓烈的调色盘。蜜蜂在金黄花海中穿梭，翅膀沾满花粉，像披着金粉的舞者。农人们戴着草帽穿行其间，弯腰收割的剪影与花田构成奇妙的几何图形。某个清晨，我看见几个孩子蹲在田埂边，用树枝在泥地上勾勒出歪歪扭扭的"春天"。他们沾满泥巴的笑声惊飞了麻雀，也惊醒了沉睡在花蕊里的春天。

暮色四合时，街角的玉兰树下总有人驻足。穿红裙的姑娘用丝巾系住飘落的花瓣，说这样就能留住春天的形状。卖糖画的老人支起小摊，用铜勺在石板上勾勒出蝴蝶与桃花。我常坐在梧桐树下看他们，看糖稀在夕阳里慢慢凝固，看皱纹里盛满的糖浆像琥珀般晶莹。暮风卷起最后一片柳叶时，整座城市都浸在蜂蜜般的温柔里。

春日的雨最懂季节的韵律。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，屋檐下串起一帘珍珠。雨滴敲打芭蕉叶的声响，与远处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曲。雨过天晴时，彩虹横跨天际，水洼里映着七彩的云影。卖花人撑着油纸伞走过，伞面上绘着的牡丹在雨中愈发娇艳，仿佛整朵花都浸在晶莹的琥珀里。

春的尾声总在清明时节悄然降临。纸鸢带着孩童的愿望飞上云端，柳枝编的祭篮里盛满新蒸的青团。老人们把晒干的桂花收进陶罐，说这样就能把春天的甜香封存整个夏天。我在老宅的葡萄架下发现几粒去年的花种，轻轻一碰就滚出嫩绿的芽尖，像时光在掌心绽放的烟花。

当第一场春雨再次叩响窗棂，我忽然懂得春天不是季节，而是生命在光阴里写下的诗行。那些在石缝中倔强生长的野草，在风里摇晃的蒲公英，还有老人眼角细密的皱纹，都在诉说着永恒的轮回。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春天的答案，却发现它早已化作柳梢新绿，化作风中带来的泥土芬芳，化作每个平凡日子里悄然绽放的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