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檐角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,我蹲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,看卖油条的老伯支起铁锅。油条在滚水里翻腾的滋滋声混着远处早市叫卖声,像首未写完的民谣。这座江南小城总让我想起外婆织的蓝印花布,经纬交织间藏着三百年的光阴。
城西的茶山是条蜿蜒的绿龙。每年惊蛰过后,茶农们背着竹篓攀上梯田,露水沾湿的茶芽在晨光里舒展成翡翠。我常跟着三叔公学采茶,他教我辨认一芽两叶的"一旗一枪",指尖掠过茶芽时总念叨:"采得轻,留得香。"清明前采的雨前茶最金贵,茶农们挑着竹匾走街串巷,茶香混着竹叶清香,能醉倒整条长街的猫。
城隍庙前的石板路上,总飘着糖画的焦糖味。老艺人王师傅的铜勺像有魔法,金黄的糖浆在青石板上勾出凤凰展翅的弧度。记得去年元宵节,他教我画"龙凤呈祥",糖浆刚凝成龙身就沾上了灰,急得我直跺脚,他却笑着说:"糖画要三分火候七分耐心。"如今那根用了四十年的铜勺,依然能在暮色里画出完整的锦鲤。
最难忘是端午的龙舟赛。城东河滩上,彩绸扎的龙头昂着天灵盖,船头击鼓声震得柳枝簌簌落。我总被划桨的鼓点带进漩涡,看阿公摇着小船给每艘龙舟送雄黄酒。去年比赛时,老队长突然晕倒在船头,年轻人们抄起船桨围成圈,跟着鼓点跳起采莲舞,汗水和鼓声混作一团。赛后老队长被抬上岸时,怀里还抱着半截没吃完的粽子。
城北的文昌阁藏着本泛黄的族谱。春分那天,九十岁的太奶奶颤巍巍展开宣纸,教我们用狼毫写"仁义礼智信"五个字。墨汁在宣纸上洇开的瞬间,我仿佛看见太爷爷在战火中护着族谱翻山越岭。如今阁楼里常举办书法课,孩子们用毛笔蘸着雨水在石板上写"家"字,墨迹被雨水冲淡时,倒像把百年故事都酿成了酒。
暮色漫过西塘时,我总爱去老邮局看墙上的邮票。从民国初年的"帆船"邮票到现代的"西湖十景",玻璃柜里封存着整条街的往事。去年立夏,邮差老张在柜台后发现太奶奶年轻时的婚书,泛黄的宣纸上还留着"宜其室家"的朱砂印。那天傍晚,整条街的阿婆都来邮局拍照,老张把婚书复印件贴在墙上,配了张"家书抵万金"的明信片。
炊烟在晚霞里织成网,卖花阿婆的竹篮里,白玉兰和栀子花挤挤挨挨。我蹲在巷口数蚂蚁搬家,忽然想起三岁那年走失,是卖糖画的王师傅用糖龙引我回家。如今他儿子接了摊位,铜勺换成扫码枪,却依然会在雨天给迷路小孩画糖画。暮色渐浓时,整座城像被装进青花瓷瓶,连晚风都带着糯米酒的甜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