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小年刚过,街巷里飘起糖瓜的甜香,家家户户的窗花在风中轻轻摇晃。这个从腊月延续到正月十五的节日,像一本被时光浸染的线装书,每一页都写满中国人对团圆的期盼与对未来的祝福。
腊月里最热闹的当属置办年货。母亲总在清晨五点就起身,踩着吱呀作响的竹编扁担去菜场。她总能精准分辨出哪种白菜水分最足,哪种腊肉烟熏得恰到好处。我常趴在竹匾沿上,看商贩们用红纸剪出"吉祥如意"贴在竹筐上,那些朱砂红的字迹在霜气中格外鲜艳。腊月二十八的扫尘日,父亲握着竹扫帚打扫天井时,总会把蛛网扫进装着米缸的竹篮里,说这样来年米粒不会生虫。这些看似琐碎的准备工作,实则是将生活里所有细碎的尘埃都扫进时光的褶皱。
除夕夜的厨房是整座房子的心脏。母亲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八宝饭,糯米要浸泡十二小时,红枣、桂圆、莲子得用温水淘洗三次。父亲在厨房支起大铁锅炖鸡汤,砂锅里的老母鸡与当归、枸杞共舞,蒸汽在玻璃窗上凝成蜿蜒的小溪。到贴对联的时辰,父亲会特意用毛笔蘸着金粉写"天增岁月人增寿",墨迹未干就请邻家书法好的王爷爷来品鉴。守岁时全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,电视里的春晚笑声与窗外的鞭炮声交织,奶奶总要把压岁钱的红封套缝在棉袄内衬里,说是这样福气才能藏得严实。
正月初一的清晨,薄雾还未散尽,街坊们已开始互相拜年。我穿着新裁的棉袄,跟着父母挨家挨户行礼。拜年时要说吉祥话,比如"吃饺子不粘牙,日子越过越有芽",每句祝福都要配合特定的手势,右手作揖的高度不得超过眉眼。在桥头遇见放风筝的孩童,大人们会笑着往竹篾上挂糖葫芦,说这样风筝就能借甜味飞得更高。最让我难忘的是拜年时收到的"利是",红纸包里的硬币要压在枕头底下,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敢动用,据说这样整年都会财源广进。
元宵节的灯会才是真正的狂欢。父亲用竹篾扎的走马灯里,母亲剪的绢花随着旋转的灯面翩跹起舞。我捧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穿梭在人群,看老人们摇着铜铃的龙灯穿行于青石板路。猜灯谜时,我常把"千门万户曈曈日"的谜底说成"太阳",却被爷爷纠正为"春",他说这是"春"字拆解的智慧。当最后一盏走马灯在暮色中熄灭,母亲会从米缸底层取出珍藏的桂花酒酿,琥珀色的酒液里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糯米,那是整个春节最温柔的句号。
从腊月到元宵,这场持续四十天的文化盛宴,用食物的香气编织成记忆的网,用仪式的庄严浇筑成时间的碑。当现代社会的霓虹遮蔽了部分传统,但每当看到孩子举着糖画追逐打闹,听到老人用方言念着"二十三,糖瓜粘",就能触摸到文明血脉里永不冷却的温度。春节就像一条永远流动的河,古老习俗是河床上的卵石,而每个时代的浪花都在重新定义着团圆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