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,我盯着作文本上歪歪扭扭的"开头"二字,钢笔尖在纸面戳出一个小洞。这已经是第三次重写这篇《我的理想》,墨迹未干的段落里还残留着前两次被划掉的痕迹,像极了此刻盘旋在我头顶的焦虑。
记得小学五年级第一次参加作文比赛,老师布置的题目是《我最敬佩的人》。我翻遍了整本《十万个为什么》,把张海迪的励志故事和居里夫人的科学成就混在一起,硬生生写出一篇逻辑混乱的文章。当我在台上念出"我的敬佩像氢气球飘向天空"时,教室后排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窃笑。那天傍晚,我躲在操场器材室里哭了一整晚,铁门锈蚀的声响和泪水混在一起,在暮色中格外刺耳。
初二那年的月考作文题是《给二十年后的自己》。我特意选了"人工智能取代人类"的命题,以为能展示独特见解。可刚写下第一句"未来世界可能没有人类",就发现自己像被困在莫比乌斯环里——无论怎么绕都回到原地。交卷时手心全是冷汗,监考老师瞥见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涂改痕迹,轻轻在我卷面画了个问号。
真正让我恐惧的,是作文承载的重量。每次提笔都要考虑"是否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""是否体现时代精神",那些本该鲜活的个人体验,在层层规训下变成标准答案的注脚。就像上周的《家乡的变化》,我本想写奶奶家老屋的青砖墙,却因为查资料发现"青砖属于传统建筑元素"而替换成"智能温控系统",最后整篇文章读起来像说明书。
但转机出现在上个月。语文老师把我的《雨中梧桐》当范文投影在教室屏幕上。那篇写放学路上躲雨的短文,我故意保留了"踩碎水洼里破碎的彩虹"这样的比喻。下课后,后桌男生突然递来纸条:"老师说你把雨声写成五线谱了。"这个发现让我在课间反复摩挲着作文本,突然意识到写作不是答题,而是把内心的光用文字折射出来。
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三本不同的笔记本:一本记录晨跑时掠过眼帘的云朵形状,一本抄录地铁里陌生人的对话片段,还有一本专门写那些"不完美"的初稿。上周的周记题目是《失败的意义》,我写道:"当涂改液在纸面画出星空的纹路时,那些被抹去的字迹反而成了银河的支流。"这篇作文意外地得了年级最高分,但更珍贵的,是看到评语里老师用红笔圈出的那句话:"文字本该是灵魂的拓片,而非规训的模具。"
暮色渐浓,我轻轻抚平作文本的褶皱。钢笔在"结尾"处写下:"或许写作文的终极意义,是学会与不完美的自己和解。"窗外的梧桐叶突然沙沙作响,像在应和着这句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