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的玻璃窗蒙着薄雾,夕阳把最后一缕金线收进课桌抽屉时,我听见周老师又在擦拭那支老式英雄钢笔。笔帽上的铜绿斑驳得像张褪色的照片,笔尖的缺口处还残留着当年被墨水浸透的痕迹。这间位于四楼拐角处的教室,连呼吸都带着陈年木头的味道,连空气里漂浮的粉笔灰都像被时间凝固的雪。
那支钢笔属于林老师。她总说这支笔见证过整个八零后语文组的青春,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,藏着我们班最隐秘的往事。记得高二那年深秋,林老师抱着教案站在讲台前,深蓝色布鞋沾满梧桐落叶,她突然宣布要带我们重走她读大学时走过的路。那天她把钢笔别在教案最显眼的位置,说这是当年她给暗恋的学长写的情书时用的笔。
我们跟着她穿过三条街的梧桐隧道,金黄的叶子在风中翻卷成浪。路过老邮局时,林老师指着门楣上剥落的"人民邮政"字样:"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学长来信的地方。"她摸着门框的凹痕,声音像被秋阳晒软的旧胶片。我们几个女生偷偷把脸贴在她肩头,看暮色把她的侧影拉得老长,像幅被时光浸透的水墨画。
转折发生在城隍庙后巷。林老师突然停下脚步,从教案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明信片。那是她大二时寄给学长的,信纸边缘的折痕里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。"他说要来接我去看海,结果等了整年。"她把明信片轻轻按在心口,钢笔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我看见她眼角的细纹突然加深,像被风吹皱的湖面。
后来我们才知道,林老师当年每天提前两小时到校,就为了在晨光里给学长写三页信纸。那些信里夹着教室窗台上的绿萝叶子,夹着图书馆借阅卡上的钢笔印,夹着她偷偷藏在书包夹层的钢笔。直到学长在毕业典礼上递给她那支英雄钢笔时,她才敢在信纸上落款。
如今钢笔依然躺在讲台抽屉里,笔帽上多了道我们去年冬天刻的划痕。那天林老师宣布要退休时,我们围着她哭得像被秋雨打湿的雏菊。她摩挲着钢笔缺口处凹凸的纹路,说这是岁月给文字的注脚。我忽然想起她总在作文课上念的那句:"每个句号背后,都藏着未完待续的故事。"
暮色渐浓,林老师开始批改作业。钢笔尖在纸面游走的沙沙声里,我听见教室后排传来细碎的啜泣。前排男生正用林老师送他的钢笔在草稿纸上画银杏叶,叶脉里藏着我们每个人的名字。窗外的梧桐叶又开始飘落,像无数个未寄出的信封在风中打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