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,空调外机发出沉闷的嗡鸣。我蜷缩在床角,被汗水浸透的校服后背黏在皮肤上,像被火蚁啃噬的伤口。喉咙里卡着团灼热的棉花,每声咳嗽都像有人用铁锤捶打胸腔,连呼吸都成了酷刑。
凌晨三点,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。母亲发来消息:"校医说你的体温39.8℃,别硬撑。"我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"对方正在输入...",喉咙突然涌上腥甜,干呕着吐在枕头上。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,连月光都像被烧熔的银箔,在玻璃上扭曲成晃眼的光斑。
父亲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穿堂风。他蹲下身查看我滚烫的额头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体温计。"得打退烧针了。"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,却仍保持着医生特有的克制。我盯着他鬓角新冒出的白发,突然想起上个月体检报告上"轻度脂肪肝"的备注,喉咙里突然涌起酸涩,原来不是只有我会生病。
校医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。扎针时护士姐姐特意用卡通贴纸贴住我的手臂,她手腕上还戴着实习生的银色铭牌。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发出幼猫般的呜咽,却看见她眼角闪过一丝快意——那是她第一次独立完成静脉穿刺。
住院部走廊的绿漆剥落成斑驳的地图,消毒车碾过地面的声响像远古的战鼓。母亲整夜握着我的手,她掌心的茧子摩挲着我掌心的月牙形疤痕。凌晨五点,护士送来温热的粥,米粒在瓷碗里沉浮,像漂浮的星子。母亲舀起一勺吹了吹,突然发现我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。
第七天清晨,窗台上的绿萝垂下新生的气根。护士教我用棉签蘸温水湿润嘴唇,她胸牌上的照片还是实习时的青涩模样。母亲在床边读《小王子》,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的银杏叶,叶脉里还封存着金色的阳光。我望着她鬓角新添的银丝,突然发现那些曾经让我不耐烦的唠叨,都变成了带着体温的密码。
出院那天,父亲背我穿过长廊。消毒水的气味在身后消散,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,在父亲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。我突然想起病床前他悄悄塞进我口袋的薄荷糖,锡纸在掌心留下清凉的触感。原来生病不是世界的终点,而是让爱意显影的显影液,那些被病痛压弯的时光,最终都挺直成了记忆的脊梁。
此刻坐在书桌前,台灯在草稿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。退烧药在胃里化作微苦的溪流,笔尖在日记本上沙沙作响。窗外的晚风捎来玉兰花的香气,混合着母亲新熬的枇杷膏味道,在空气里酿成清甜的晚风。我终于明白,生病像场被迫的休止符,让我们有机会听见生命最本真的声音——原来最珍贵的药方,就藏在家人眼角的细纹和掌心的温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