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,我握着铅笔的手微微发抖,作文纸上的墨迹洇开了一小块。这是小学五年级第一次参加班级作文比赛,老师布置的题目是《我家的春节》,而此刻我正对着空白格子发愁——去年这个时候,我连"春节"两个字都拼不对。
记得那个飘雪的午后,母亲从旧书柜里翻出泛黄的笔记本。纸页间夹着褪色的窗花和糖纸,她指着1978年那篇《第一次坐火车》说:"你看,当年你爷爷用三天时间写的三百字,可比现在某些同学的'模板作文'精彩多了。"窗外的雪忽然变得很轻,落在母亲银白的鬓角上。我蹲下来擦拭玻璃上的冰花,突然发现冰晶的棱角里藏着细碎的彩虹。
初中时我在校刊发表第一篇散文,是在初二暑假的梧桐树下。蝉鸣聒噪的午后,我跟着老校工张伯学修树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握着斧头,木屑纷飞中讲述着梧桐从幼苗到参天的故事。那天我收集了不同季节的落叶,在笔记本上记下每片叶脉的纹路。当《梧桐手札》在校刊刊发时,张伯用豁口的搪瓷缸泡了枇杷膏递给我:"丫头,文字就像这树皮纹路,得用光阴慢慢刻出来。"
高三的深秋,我站在教学楼顶俯瞰操场。金桂与银杏交织成旋涡状的光晕,忽然想起初中时写过的《旋转木马》,那些用比喻堆砌的华丽辞藻在记忆里褪了色。这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是《时光的褶皱》,我翻开高中三年的作文本,从初一时抄录的《诗经》残句,到去年为校庆写的演讲稿,纸页间沉淀着无数个不眠夜。当我在作文本扉页写下"此间少年"时,暮色中的银杏叶恰好飘落在"少年"二字上,像给文字镀了层金边。
如今我的书桌上摆着三个玻璃罐:装着小学时用糖纸折的千纸鹤,初中收集的梧桐叶标本,还有高中写过的每张草稿纸。每当有人惊叹我的作文技巧,我就打开罐子展示这些时光的碎片。有人问是否需要刻意练习,我总想起张伯的话:"真正的好文字,是生命与岁月共同发酵的酒,不是调酒师按配方调配的鸡尾酒。"
窗外的梧桐又抽出新芽,教室里的日光灯依然在嗡嗡作响。我看着作文本上未干的墨迹,忽然明白那些所谓"精彩"的瞬间,不过是把生活里的星火聚成灯盏。就像母亲珍藏的泛黄笔记本,就像张伯搪瓷缸里的枇杷膏,就像时光褶皱里永远鲜活的少年心事。这大概就是写作最动人的魔法——当我们学会用文字丈量光阴,最平凡的日常也能绽放出星辰般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