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在某个秋日的午后,偶然翻开了一本泛黄的书法练习册。纸页间浮动着细小的尘埃,墨迹在时光中晕染出奇异的纹路,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《兰亭序》。那一刻,某种沉睡的种子在我胸腔里苏醒,它教会我真正的个性不是标新立异,而是与自我和解的勇气。
十岁那年,我在少年宫的书法班第一次握住狼毫。老师要求所有人临摹《多宝塔碑》,我却固执地用枯笔在宣纸上画小猫。当其他孩子整齐划一的"永"字在黑板前列队时,我的作品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在老师严厉的目光中瑟缩成一团。那天傍晚,我躲在书法教室的角落,看着夕阳把"永"字八法的横竖撇捺熔成金色的河流,突然明白书法不是竞技场,而是与笔墨对话的修行。
真正顿悟是在初二那个暴雨滂沱的春夜。我因月考失利躲在被窝里哭,父亲默默递来一方歙砚。雨水敲打窗棂的间隙,我蘸着宿墨在废纸上写"忍"字。当墨汁在"心"字中间裂成蛛网状时,突然想起苏东坡在黄州写的"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"。原来个性不是对抗规则,而是像米芾那般在《蜀素帖》里将颤抖的笔锋化作惊涛,在章法约束中迸发生命的张力。
去年深秋,我在敦煌莫高窟看到北魏的《张迁碑》。斑驳的碑文里,"天"字最后一捺拖出倔强的弧线,仿佛穿越千年依然在对抗重力。这让我想起自己坚持用"古拙"风格创作书法的坚持。当同龄人追逐现代派书法的炫目效果时,我选择在《石门颂》的残破中寻找力量——个性不是展览馆里的孤品,而是扎根于文化基因的根系生长。
如今我的书斋里,王铎的雄浑与齐白石的灵动在墙上对望。每当有人惊叹我的"不拘一格",我就想起八大山人画中的游鱼:看似随波逐流,实则每个转折都暗合阴阳之道。个性不是标榜独特,而是像怀素在《自叙帖》里写"忽然绝叫三五声,满壁纵横千万字",在遵循传统的同时让生命自然流淌。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发现那本被老师没收的练习册。纸页边缘的涂鸦依然清晰,但中间新增了王羲之《丧乱帖》的临摹。原来个性从来不是与过去割裂,而是像黄庭坚说的"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",在传承与创新间找到平衡点。当我在宣纸上写下"和而不同"四个字时,突然明白:真正的个性,是在文化长河中既做冲浪者,又做摆渡人。
暮色渐浓,我摩挲着练习册扉页父亲用朱砂批注的"笔墨当随时代"。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,恍惚间与二十年前那个躲在书法教室角落的小女孩重叠。或许个性从来不是对抗,而是像书法中的飞白,看似偶然的留白,实则是经过千锤百炼后的从容。这种从容,让我在临池学书三十载后,依然能在每个"永"字中看见自己生长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