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放学推开家门,厨房里蒸腾的雾气裹着槐花香气扑面而来。妈妈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正踮着脚往老砂锅边沿贴剪纸窗花,阳光穿过镂空的"囍"字,在她鬓角洒下细碎的金粉。我忽然想起去年深秋的某个清晨,也是这样被厨房的烟火气惊醒。
那时我执意要学煲汤,却把砂锅烧得滋滋作响。滚水溅到虎口时,妈妈用竹筷蘸着凉茶给我敷伤口,却把滚烫的鸡汤吹到温热:"火候是活物,急不得。"她握着我的手在灶台前站了整个下午,教我辨认柴火灰的深浅,看水汽如何从锅盖边缘蜿蜒成溪。当第一缕白雾漫过她眼角的细纹,砂锅里终于浮起金黄的油花。
妈妈的手掌像老树皮般布满纹路,却能在案板上翻飞出诗行。春分时她用荠菜揉进糯米团,蒸笼掀开时白汽凝成珠帘;冬至日剁的腊肉丁总带着晨露的咸香,腌在陶缸里能香透半个街区。记得初三模考前夜,她偷偷往我书包塞了保温桶,掀开盖子是盛在荷叶碗里的莲藕排骨汤,汤面漂着几片她手写的"加油"字条。
厨房的墙根下埋着妈妈年轻时的秘密。泛黄的笔记本里夹着张1987年的粮票,某页用蓝墨水写着"今天学会做红烧肉"。她总说那时候煤球炉子要守着,得把火苗看牢了才不浪费。如今电磁炉的蜂鸣声里,我看见她戴着老花镜研究新买的智能电饭煲,屏幕蓝光映着她眼角的皱纹,像跳动的星子。
前些日子帮妈妈整理旧物,翻出她珍藏的《随园食单》。泛黄的书页间,夹着张三十年前的手抄菜谱,铅笔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:"雪里蕻炒年糕,雪要落尽,蕻要抽心,糕要陈年。"窗外的槐花又开了,妈妈正把新摘的香椿芽拌进豆腐,案板上的青瓷碗盛着晨光与春意。我忽然懂得,那些氤氲的雾气里,藏着她把四季熬成糖的魔法。
暮色渐浓时,砂锅里的莲藕汤咕嘟作响。妈妈转身取盐罐,发梢沾着几片蒸腾的水汽。我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"谁谓荼苦,其甘如荠"的诗句,原来最苦涩的岁月,都熬成了最温厚的滋味。灶膛里的火苗跳上她眼角的笑纹,恍惚又是三十年前那个教我认火候的下午,只是这次,换我握住了那双温暖的手。